(前言)在我接触的政法领导中,许多年一直对一位虽然认识时间不长、却无法忘却的检察长陈守谦同志,因为实在是出乎意外的猝死而产生深刻记忆。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全省检察长会议上,平易近人的他,很快在会间同我聊天,说说笑笑,同时自然地说起之前当法院院长时,集中人力为平反冤假错案,尤其是那个“浩劫年代”畸形的往事,希望我去看看那些案卷,问一个为什么!错案是怎样发生的,应该汲取什么教训?不久,我又在省人大的会上,听他就如何严格准确地执法的发言,见到我如同老朋友,开玩笑地说:“你看,今天我西服革履,是不是特别?”他还指指皮鞋,开心地笑起来。我说现在就回去写稿,争取在会间送给你审查。不料,当我拿着稿去人大会时,竟然听到的是检察长猝死的噩耗,顿时惘然若失,一个人生突然的也是永远的终结,让我心中纠结,不知所以。尽管生死乃常事,只是当自己目睹了别人生命最后的阶段,总会有无法言说的感叹!几天后,是陈守谦追悼会的日子,我将写的悼念短文,在这个让人伤感的时刻将报纸送到参加追悼的人们手上,算是我——作为他人生最后阶段接触最多的人对他的怀念,也应该是悼念检察长而表示的一份心意!
下面就是那篇连夜赶写的悼念短文——《他倒在人民的圣殿上》
这是一篇根本就不应该现在出现的文字,然而还是在写,只是我至今仍不能相信竟是在悼念他——刚刚相识、同时给我深刻印象的检察长陈守谦。
1988年4月18日,我到友谊饭店参加省检察院召开的全省检察长工作会议,晚餐席上,看见一位穿深蓝色西服、系红方格蓝底领带的有学者气的人,不时地笑着说什么。在检察长行列里,他是谁呢?我有些纳闷,周围没有熟识的人,当时不便打听。次日得知,西服革履者正是省检察院检察长。他主持会议并讲话,会议主旋律是关于法律监督与改革等问题,我当即决定请他单独就此谈谈看法。
21日下午,他在会议住处接受采访。检察长给人精力充沛的感觉,天然卷曲的头发、略显黑红的脸庞、还有不时的微笑都令人难忘。检察长坦率地谈到执法现状,善于运用案件分析公、检、法和律师四方若出现分歧可能是哪些原因;在实施法律监督中,他承认的确存在公、检、法之间不够协调的问题。谈话间免不了要回忆往事,检察长是甘肃榆中人,1943年离家到陕甘宁边区上学,后来进延安大学政治法律系,1949年随军西进,到达兰州后从1950年起即开始后来成为毕生事业的政法工作。在执法中,他对“死刑犯”十分重视,总是仔细阅卷,唯恐因某个环节出现疏漏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对于平反历史遗留的冤假错案,他抓得比较早;对右派案件的平反进行得及时、彻底。关于检察机关自身的改革,他谈了不少构想,准备在任期内付之行动,还特别讲要加强检察理论研究,盼望中国的《检察学》早日问世。
24日,会议结束后,我写了《正确实施法律监督是检察机关的崇高使命——访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陈守谦》的专稿。5月4日上午,我将等着付排的清样送给他。那天检察长继续列席省人大常委会第二次会议(我与会采访),他坐在兰州饭店中7楼会议室进门右侧沙发上,当时是小组讨论省政府厅局长人选。我在他旁边坐下等待“意见”,他笑着问能不能将文中说他“西服革履”一语删除?我说社会上不少人总以为检察官太严肃、太死板,而你出人意料始终穿西服,给人以新鲜感,既是事实,还是保留为好。他点点头风趣地说:“那就让我穿西服蹬皮鞋”,我们都笑了。我起身说“后天(6日)见报,给您送到单位(因为会议5号结束)。然后,我带清样回报社。不料就在自己离开不久,他发言一语未了,突然倒下,经迅速送医院抢救,发现已有6根脑血管破裂,一切医治均无济于事。1988年5月5日上午,当会议进入表决厅局长人选时,陈守谦却溘然而去!
惆怅人间万事违,有许多美好的、有价值的人生和事物,轻易地就烟消云散,我的心陡然沉重。从有心认识他到无意间陪同了他人生的最后时刻,仅仅只17天!采访时并不知道、也未听他及别人说起他父亲是我省已故的一位副省长。我们在一个会上见面,在另一个会上诀别,人生如此短促而残酷。他襟怀坦白,很容易同你讲心里话;他生性正直,表明观点无半点时下那种世故;他终生在政法部门任职,已是高级检察官,没有一点儿官气、傲气,始终以血肉之躯和让人亲切的人情味生活于世;他未曾留下一句话,而且没有死于所挚爱的工作岗位,不过他最后是同人民代表在一起,并且许多人大委员亲眼看见他猝然倒下。
检察长倒在了人民的圣殿上,一切活着的人会想到一个朴素的真理,在中国与人民同呼吸、共命运者大有人在!
【附言】若是真金不用镀
——写在已故检察长陈守谦5周年忌日
中国人,对于亲人临终的遗言,是特别重视的,到了那样的时刻,往往等候着许多亲戚朋友,仿佛只有弥留之际最后的一句话吐出来,逝者才算长已矣,活着的人也因此于悲痛中有了慰藉;如果,突然地、也就是悼词通常形容为“猝然”而去,就必然留给人们无限的遗憾,凭添几多叹息。五年前,陈守谦的匆匆辞世便是如此。
1988年,陈守谦当时新任甘肃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5月4日上午,他列席省人大七届二次会议,在小组会发言,一席话未了,因脑溢血倒地,当即不省人事次日清晨溘然离世。第二天,完全意外地得知这不幸消息的我,被惊呆了。我是在他发言时离开的,只是几分钟的事啊!对于人生不可测的茫然与畏惧,使自己是夜难眠,深夜伏案急就了哀悼文字,记述了检察长发病前清醒如常的最后情景。于是,这题为《他倒在人民的圣殿上》(见1988.5.13《法制导报》)的短文内容,也就成了他的亲属心中所视的“临终遗响”。尽管我与陈守谦相识不到二十天,却因采访之故,鬼使神差地同他生前最后的时刻联系在一起。
守谦同志追悼会后,他老伴及其亲友,四处打听我这个令他们感到陌生的人,命运的安排就是这么奇怪。他们很快找到了我,陆陆续续地送来许多回忆、怀念守谦的书面材料,希望我进一步了解、认识他,写出他那些值得变成永恒记载的闪光的生活。这样一来,我原本不很熟悉的已故者,渐渐从他身后众多人的回忆之中熟悉起来。以致于有一天,竟有他的家乡人、榆中县委党史办的一位同志登门,要我介绍陈守谦从政业绩。
若是真金不用镀,守谦同志的一生,的确是以对党和人民的忠诚和坚贞、以实事求是和光明磊落铸造成功的真金;无须如生活中的某类人,生前死后都需别人代“镀”成“金”。近日上映的电影《蒋筑英》中,优秀知识分子的代表、光学专家英年早逝,他也是“猝然”归冥,最后留给人间的遗言是“候鸟......候鸟”!据影片解析,“候鸟”者乃蒋筑英对“哪暖和往哪飞,哪有树往哪里落”式的投机取巧者的贬语。大凡脚踏实地、甘于奉献的人,都是不做这“候鸟”的。陈守谦正是这样的人,少年投身革命,解放后因父亲、甘肃省副省长陈成义被错误地打成“反党集团”之首,使他长期受到牵连;但他不改初衷,一往深情地从事保卫社会主义事业的政法工作。坚持原则,依法执法。保持朴素、淡泊的生活,耻于索取,乐于助人。就人格的本质表现,与蒋筑英等杰出的人生并无区别。
当世界变得越来越纷繁嚣杂,不时有“海”潮淹没之时,在一些人眼里,有意义的人生价值、崇高理想的追求、弘扬精神文明之类都已不屑一顾;然而,不管有人怎么说,大浪淘沙,金子仍是不朽的,我深信这是真理。
[后记]翻看自己所写,有时会有突如其来的感触,例如上面两篇,是五年间对同一人身前身后的记述,我不知道除了他的亲人,今天还有多少人还能对他念念不忘?还对他感兴趣?这么说也许让人难于接受。世界变化太快,活着的有理由集中精力地“活”,只有像我这样退出“社会”、有足够时间整理“过去”的人,似乎还可以说几句关于“往昔”的话。
弹指间过去二十年,已故检察长的亲属终于有了一本传记《陈成义父子》,作者是陈守谦的家乡人、作家金吉泰。大约是好几年前的一天,我家来了位不速之客,他的名字很熟悉只是没有交往,上门后才第一次与他——金吉泰见面,老金递过一大本复印的东西,让我看了提意见。这就是关于陈守谦和他父亲陈成义的传记“未定稿”。他走后,我就一口气读完,知道了“父子俩”很多过去不知道的感人的往事;也因父子两代竟都是在差不多的年龄、差不多的方式告别人世而惊讶不已!后来作者再次登门,我对陈守谦为冤假错案平反的有关案件的时间作了一些更正,因为那些案卷自己都查阅过。此后随着时间推移,再没有遇到谁提及有关陈守谦的事,我的记忆亦定格了,也渐渐淡化了。但有一件事有时会浮现,那是在写《他倒在人民的圣殿上》后,好几位检察官见了我,说:“我们很多人都因此感谢你!”又过了好久,却听到另一舆论:“为什么写那种东西?什么目的?!”所幸这类话后来渐渐地也听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