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往往希望甜蜜或者有趣,一个人事实上的往昔经历却多多少少有着苦涩、荒唐甚至滑稽,不过时间一去不复返,通常似乎统统忘却了,剩下一片空白。
一生会经历许许多多的事,能够沉淀心底的即使存在,如果不去思考,其实也如同遗忘了一般。最近,微信上朋友谈一些往事,有的至今也说不明白:那是1967年,我所在文化单位忽然来了一批待毕业的大学生,口号自然是“造反有理”,他们很容易住进几个办公室,单位谁也不敢得罪他们,然而他们好像并没有什么具体斗争目标。虽然贴了大字报,宣布“向反革命修正主义文艺路线造反”,那时文化单位其实陷入瘫痪,局领导随时等待批斗,也未见他们采取行动。倒是与我和其他几个65年分配来的大学生亲密来往,给人感觉这一伙“红袖章”只是利用“停课闹革命”得以出来溜达的年轻人。一天其中一位刘某,叫上我去宣传部,说是宣传部几派,第一次联合“批判文艺黑线及其后台”,我们去后受到热烈欢迎,大家说“革命小将”专程来支援他们“革命”,坚决要我们主持会议,与会者有许多是平日难以见上的中、高干,自然他们做出准备挨批的样子,而一般干部则平静地带着笑。刘某毫不客气地以“革命者”口气,将宣传部多年的“修正主义”批了一通,在座者无不肃然。就在刘言之凿凿时,忽有人来贴近他说了什么,他叫我一起出去,说是“北京”有个长途,拿起电话,只见他神态诡秘地:“是是,坚决按总部指示......”然后压低声音,颇为神秘地连连点头。放下话筒,就一起又回到会议室,拿腔拿调严肃地说:“在座的每个人都要表态,把斗争进行到底”。果然,出现争先恐后发言的场面。回路上,问他:“你是什么总部在北京?”他嘿嘿嘿笑而不答。这以后,我们再没有去宣传部,后来许多年,我由干部下放地调回,当年一位宣传部女干部已调文化部门管人事,说起那次刘某主持开会,我们不禁哈哈大笑,她问那次刘到底接了一个什么电话,我说至今是个迷,于是我们都认为那时太多荒唐事,想想都滑稽。
回忆常常让我感觉一种滑稽,那时我和其他六位大学生,对工作团提意见,不料一夜间翻盘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仅仅因为其中有几人家庭出身属于所谓“黑五类”,将我们一举拿下的却是系统剧团的“红五类”和被他们请来的“首都红卫兵”,他们严肃地不容置疑地斥责:不许右派翻天!结果一分钟前还是敢于造工作团反的七个人,一个个被押回住处。以后几天发生我们和与我们共同战斗的系统上百人,挨批挨斗,浇开水、喝墨汁、画花脸等等无所不用其极。也发生了兰州第一次游街。我们七人,被举着手的却只有三人,工作团看他们岁数大,认为应该是坏头头。一路围者如堵,滑稽的事出现了,我们几个未被要求举手的,走在他们后面,装模作样地仿佛也是押送者,不住地用手敲他们的胳膊喊:“举高”、“别耍滑”!就这样一直回到单位。等人群散去,我们几个马上给他们打洗脸水,互相会意地笑起来,又一起去食堂吃饭,对游街时的举手、敲打都感觉滑稽地大笑起来,因为那时早过了吃饭时间,只有我们七个人,还有一位有同情心的大师傅。
次日,轮到批斗我了,一声喝斥:“站到椅子上!”一名工作队员质问:“你交代为什么污蔑革命群众是小老鼠?!”突如其来,让人莫名其妙,“你还不认罪?!在小组会你说我们每个人要做小老虎不做小老鼠,是不是你说的?!”我心里笑了,“这是庄则栋说的。”“你借庄则栋骂革命群众!你交代,谁是小老鼠!”我说:“自己分配来就去社教,单位的人大多数还叫不上名字。”“你指,我们说名字!”这时,我大胆地扫视会场,忽然有种异样的奇怪的感觉,在场几十人似乎都用希望的眼神看着,好像人人想当“小老鼠”,我立刻明白了,按照“被敌人反对是好事”的逻辑,我应该对许多人表示,于是一个从没见过的滑稽场面出现了,我指一人,全场几乎同时喊出名字,那人立刻有了笑容,我越来越多地指,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来,工作组出来制止:“好了好了,你将所有人都当小老鼠?!”斗争会结束。将我押回住地的一路,居然有很多人微笑着,甚至有一位“小老鼠”走近我低声说;“这就对啦!”几天后,一位老兄问:“你为什么没有指我?”几十天后,我们全部平反,又成了革命群众,而且我还被推举为单位运动的负责人之一。这与“小老鼠”有关?至今还觉得滑稽得不可理解。
忆及往事,有的真地想不明白,荒唐事往往当时就觉得十分滑稽,时间越久远,越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