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12.9，在地区文工团的我突然接到一封信，由县文化馆转来，实在猜不出“谁”在青海，一眼看到信上的字迹，立刻意识到是她！一个好像久远但未曾忘记的姑娘，红润的格外甜的笑脸浮现出来。也许正是那“甜”，使我每一次见她就轻松愉快。不过，当时并没有想过恋爱，有一天，她的战斗队友当着我和她的面大开玩笑，旁边的人随声附和，我们都未吭声，只是笑。那时，她和一些同学串联到文化系统，而且还住了一段时间，几乎天天见面。甚至一次晚上，到我的小房间洗头，因为升有炉子，特别暖和。那是自己第一次与一个少女单独待在一起，为她换水倒水，尽管领口大敞，但都大大方方，感觉十分自然。

    1967年，兰州三派闹得不可开交，她从师大来，同一个观点一个派，很快认识并很快像从来就认识一样。每次来我小屋，如果有人就含笑静静地听，到吃饭的点自然地就张罗起来，仿佛一家人。但那个年代自以为时刻在一种革命状态中，异性间难得有一句所谓柔情的话语。后来，对她有了感觉是在参加静坐绝食现场，她时来看望，还是很甜的笑。在那个自愿“忍饥挨饿”的行动结束后，我才知道其实她也在“并肩战斗”，当面却不承认也像我一样参加了“同一场战斗”。所谓的战斗结束后，她次日来到我住处，用煤油炉熬稀饭，即使有人来，她亦毫不回避地招呼一起吃，静静地听我们议论，从不插话。这样恢复体力，好几天都是如此。可是，有一天忽然觉得空荡荡地，才意识到是她，一两天没有出现了，接着三四天不见人影，突然不知去向，难道不辞而别？！那时候心向“革命”，认为她自然是有学校的事，然而，从此再无影讯，直到这信到来，猛然间她甜蜜的笑涌上心头。也许是夜深人静时回忆往事，翻看日记、书信，对了，在她和同学离开文化局，返校后我在那一年4月期间给她写过信，每几天后即得到一封回信，主动寄来手抄的《清宫秘史》、《武训传》，还给织了件毛背心。

    也许想起青年时代在那特殊岁月难忘的经历，随着时间沉淀了一种怀念，于是她写了这样的一封信——断了的桥又恢复了，已经12年。回忆再现着记忆筛选的往昔，越来越清晰，令人激动不已。而且，随信寄来一张全家福的照片——她和丈夫、一儿一女，都含着笑。我想，她断定我一定也成家了，并且同样过得很幸福。

    那个年月，很多事回头想来，似乎都充满激情乃至诗意，男女间并不必定要成为情侣，但可以成为永远的有情有义的朋友。我很快回信：“......十多年间，由于职业的习惯，时常回忆成为历史的种种场面，更怀念动荡年代中的朋友、同志，自然也忘不了那些至今还打扮成红脸的左派。在我咀嚼和品尝过去了的时代里，感到有许多难以忘怀的人和事。尽管生活使当年的战友——也许永远地不知行迹，我想心应该是想通的，而且时代刻在心上的烙印多半是一致的。我的确非常希望知道你的消息，想知道为什么你会突然消失......又觉得命运对于我们这一代不会格外眷顾，今天，终于看到你带着笑的字迹，让人迅速从记忆中回到难忘的过去。”“大约从那时（1967.8）起，潮流已经残酷地将人们冲向各个角落......70年春，我开始了自己迟来的爱情生活......后来以“从北京来的又由省下来”的奇怪逻辑被当作小县5.16二号人物整了一通，我不在乎，只是感到现实中有那么多无聊而可恶的人，同时亦隐隐觉得中国大地出现着说不清楚的怪现象，直到今天，被运动打造的‘革命能手’，还是宁可不要‘四化’，也不愿意放弃手中那点‘政治’.....”“写作，虽然是不能不为之的工作，但心里总想喊出老百姓的几句心里话，因此，我浅薄的生活底子，就往往让文革年代浮现出来，也就会想到1967年，我们一起迎接‘风暴’的情景，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个一定会使研究者和后代人琢磨不透的‘文革’岁月......”“记忆是任何力量剥夺不去的，靠着奇妙的记忆，人才有各自独立的精神世界，我想在记忆中，你那生动的甜甜的笑是无法消失了，十几年过去了，人无可避免地变老，只有在活跃的时代活跃过的人的感情或者才是永葆青春的吧？”我记得那封信一口气写了七八页，眼前总是她那甜蜜而贴心的笑，只是至今仍然不明白，为什么当时她会静悄悄地离开且一直毫无声息。

    她与我离开后，毕业分配到某县，后来同爱人一起调青海某县。

    八十年代我落实政策回到兰州，在省上一个刊物当编辑，因为有个剧本被青海电视台选上，旋去修改，终于得以见面，她夫妇已是西宁某中学老师，热情地待我，但我和她都没有提及突然离开且不知去向的那段往事。如今，几十年过去了，我们仍然是微信之友，也曾在兰州见面，老朋友般地回忆一切，我随意开玩笑说：“如果，后来在一起呢？”她甜甜地笑：“我可脾气不好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