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众相

齐老师和高一乙班学生闹掰了以后，经过一天的整顿，她再来上课时，学校干脆搞了个观摩课。听课的老师坐了一大片，连老主任也坐在教室后面的凳子上听课。齐老师这次一上讲台，象换了一个人似的，毫不介意学生捣乱，一幅度量很大的样子。她笑容可掬地往讲台上一站，班长说：“齐老师，我们不该惹你生气。”齐老师说: “我生啥气哩，我才不生气呢，我是为革命而教书，为了革命我啥困难都能克服，生啥气呢？”学生们说：“我们也是为革命而学”。齐老师说：“那好嘛，好得很啊！咱们的目标一致了，今天咱们就学习《红灯记——痛说革命家史》。”说罢她就扭身往黑板上写课题，坐在后面的老主任就鼓开了掌，他见别的老师没有反应，鼓了几下就停了下来。从此以后，齐老师在学生面前一改粉面含春威不露的样子，成了满面含霜威严露。对学生缺少了悉心指导，多了一些讽刺挖苦。

后来，学生们听说学校最早安排邓老师教高一语文，邓老师死活不教。教导处杨主任说：“语文没深浅，好教。”邓老师就是不教。学校班子研究时认为邓老师是肚子里有屎拉不成橛，不教就不教算了，让他去初中部教了几节生物。因工作量不够，就当了高一乙班的班主任。也有人说，邓老师肚子里就没屎，拿啥拉成橛？这时候就来了齐老师代课，她是县一高的毕业生，很喜爱文艺，像《红灯记》一看就懂的剧本，也能讲得天花乱坠。

数学老师姓尚，已经很老了，满头白发。上课语言迟缓的很，讲话慢，课程进度慢，像是慢工出细活的那种，学生背后叫他“老慢”。课堂上尚老师讲几句，就要低头看备课本或者看参考书，老花镜一会儿戴上一会儿卸下，弄得脸上粘了好多粉笔屑。尚老师的粉笔字写得奇好，美观漂亮，可就是写着写着就写错了。成绩好的学生就提醒老师写错了。尚老师到底不亏是教坛老手，见多识广。学生一提，他哈哈一笑说：“我就是看你们能不能发现问题，聪明，还是发现了！”他就是这样不动声色地化解了他的失误，越往后讲，老师这种失误就越来越多了，弄得学生完全失去了自信心，脑子成了一盆浆子，对那本皮上印着“一颗印着湛蓝的天空，天空上一颗红色的卫星在飞行，下面是红字毛主席语录，我们也要搞人造卫星”的教材望而却步。其实这也不能怪老师，老师的学历就是初中水平，教初中已很勉强，教高中就吃力的很。而且年龄也大了，夜里钻研了个通宵，隔天一上课就又忘了。学生才不管这些，将这些反映给班主任，班主任又反映到学校，老主任知道了也干着急。

一天老主任来到教室，很神秘的告诉学生，过几天给你们换一位数学老师，是北京一所大学毕业的。有了老主任这一句话，学生们就等啊盼啊，盼那位新老师的到来。终于有一天，一上数学课，讲台上站着一位年轻的老师，只见他中等身材，两目炯炯有神，眉宇间显得英气勃勃。老师一开讲，学生们就说，从头讲，从头讲，前面的就没有学会。老师笑了笑说，那就从头讲。真是神奇的很，以前百思不得其解的内容，经老师用几个式子一摆就理解了，学生们心神好似一下子就豁然开朗，如同在迷雾重重的大海找到了航道，又像在荆棘密布的山林寻出了一条坦途。昔日大脑象电流短路一样，现在电流一通，竟又开窍了。这位老师是卢氏县城关镇人，名叫杨金钟，北京师范大学数学系毕业的，因为学校有好几位杨老师都比他年长，学生们就背地称他为“小杨老师”。小杨老师上课和尚老师最大的区别是，从来不看备课本，不带参考书。每当学生问老师一个问题，他都是脱口而出迅速给学生解出答案，而且一解就是多种方法。课后学生们猜想这么好的老师怎么来到这穷乡僻壤教书？过了很久才知道，原来小杨老师上大三时就参加了四清工作队，工作队长犯了右倾错误，连累得小杨老师毕业后就没有单位敢要，是老主任胆大接受了他。这也许是上苍对我们这届学生特别眷顾，竟然使我们遇到了这位好老师。小杨老师也不虚此行，后来在此收获了爱情，与六零六矿上的一位女士结为伉俪。

化学老师姓郑，背有点驼，才离了婚，尚未续弦。虽然情绪不高，但课讲得极有水平，只是个人生活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个孩子弄的像土蛆。我们常看见郑老师在操场边大口大口地抽烟，来来回回地走动，叹气声一个挨着一个。

物理先是讲的柴油机、电动机和水泵。批林批孔一开始，物理课就开始正规了，教物理的是县一高的毕业生，姓赵。赵老师人很年轻，长得很帅，估计他上高中也没有学到多少物理知识，授课有些吃力。批林批孔教育有点回潮，洛阳市办了个物理教师培训班，培训时间较短，赵老师不但学会了四十多道物理难题的解法，而且还知道了一些牛顿的故事。赵老师凭此进入了名教师之列，颇有其祖赵普半部《论语》治天下的遗风，每届学生都要领教这四十多道难题的解法。

莫老师是老主任在县一高挖来的英语老师，到了柳岔高中，学校不开英语课，他被安排教农业课，教怎样给苹果树剪枝。学校又没有苹果树，在一棵半大柳树上练习，剪得柳树疼哭连天，面目全非。莫老师很厉害，一看见懒惰的学生睡在宿舍的土台子上，就厉声指责，学生们很惧怕他。到了冬天，终于开英语课了，莫老师如鱼得水，一个人教了高一年级三个班的英语也不嫌累。他长得很象电影《列宁在十月》里列宁的卫士瓦西里，学生们暗地里叫他瓦西里。莫老师课上的声情并茂，很感染人。正当学生才学会了“stard up、sit down（起立、坐下）时，批智育回潮了，不少学校把英语课停了。莫老师找到老主任声泪俱下地讲英语课的重要性，老主任于是把心一横，决定不停英语课。学生们总算学完了高中英语，只是当时学得囫囵吞枣，现在连一个单词也记不住了！

政治课老师是位留校生，上级让他批林，他就组织学生批林；让批孔，他又组织学生批孔，总之印象不深。

话说齐老师的丈夫从部队回来探亲休假，齐老师就请了假。语文课暂由老主任从一高挖来的刘老师带着，刘老师一天阴沉着脸，见了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那一节课他讲的是《触詟说赵太后》。他一讲让学生大开眼界，才知道语文并不是没深浅，也不是谁都能教得好的。刘老师在课堂上口若悬河，分析到位，鞭辟入理。讲到最后，只见他转身往黑板上“啪啪啪”写了八个大字。老师把头一扬说：“这就是文终点题，曲终奏雅。”然后随手把粉笔头往空中一掷，粉笔头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线坠地，这时下课铃声铛的响了。刘老师一扬脸的动作酷似大师级的水平，常人连模仿也模仿不出来。学生们齐叹刘老师有两把刷子，可惜只教了我们几节课。

齐老师度完了假，把与亲人相聚的愉快酿成了满脸的微笑，回到学校老师们问长问短。小李老师笑着问她：“齐老师，这次回来眼圈怎么有点暗？”齐老师没有在意随口说道：“不知道嘛，大概没有睡好吧”。小李老师说：“呀，三天了，还没有睡好？”

齐老师顿然省悟道：“你们这些人啊，思想意识也太不好了。”说罢便脸飞红云，转身去了教室。

尚老师的数学课停了，而且停的很彻底，连一个班也不带了。老师早上穿衣服，觉得衣服大了一圈，连头发也扑塌下来了。他情绪很不好，在教师食堂用餐时，唉声叹气，放下碗不住地抽烟。伙师老王劝他：“这是捞面条，再不吃就沓住了。”尚老师叹口气说：“老师不上课还是老师吗？这一下判死刑了。”正说着老主任来了，老王师傅对老主任说：“我以为你去公社的伙上吃了，捞面也完了，我再给你下？”老主任说：“不用啦，来个馍，来点辣椒就行。”老王拿来两个馍，端来一碗捞面汤。尚老师说：“我这里有辣子。”说着递来一盘辣子。老主任是个辣子虫，不管吃啥饭都离不了辣子。他接过辣子对尚老师说：“生啥闲气呢？年轻人顶上来不好吗？再说了，我能让你歇着吗？准备准备写些标语，过几天学生去徐家湾背麦哩，在老百姓的萝卜地和果子树下都要贴上标语，不要让老百姓说学生是土匪。”尚老师问道：“咋去背麦呢？”老主任说：“徐家湾不通车嘛，公粮运不走，让学生去背到柳岔，学校挣一点运费，要不然课本费从哪里出啊？”尚老师听了才动了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