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叶，作为法制报记者，遇到政法界同行，往往会讨论社会与法律间的种种现象，其中说得最多的竟是当下青少年犯罪问题。为什么社会主义社会，青少年犯罪今天成了主要犯罪者，他们的社会思想、生活实际面貌、人生观到底是怎样形成的？社会具体对青少年产生怎样的影响？

    检察院的同志分析当前经济犯罪突出，挪用公款、以权谋私、贪污、贿赂、投机倒把、诈骗等交织，社会部分人富裕（其中许多为富不仁）后奢靡之风及时下观念的扭曲都对青少年产生影响。犯罪心理往往是办案中容易忽视或缺少深入研究的领域。有公安人员疑惑地问：“有的人为什么犯罪实在不可理解。”历史充满了亿万斯民的动机和心理活动，迄今也没有这样一部以人的动机、心理、人与人的关系为主体的史著。艺术旨在表现或者再现偶然性、动机和心理状态。而以真实的历史人物写一部动机史也许更耐人寻味。言谈中提及大环境和小环境的关系，小环境常常被忽视，而大环境又显得控制不力，许多时候许多事，看去严重实则无人重视。

    这几天看了大量关于青少年犯罪的文章、案例，犯罪是社会逆向势力、不良社会现象的极端表现，就个体而言，本质上是私欲对外界的占有，以人为的故意的行为剥夺他人生命财物人身自由为前提，主观上在于道德、政治、思想、心理、感情的失控。青少年犯罪尤其具有被诱惑的特点，胆大妄为，无所顾忌，毫无理性。上海刑事案件中，学生犯罪人数：1953年占全市人口万分之2.3人，1958年万分之1.2人，1965年万分之0.6人，过去的年代，青少年犯罪尚未成为社会问题。 1979年中国青少年犯罪人数占青少年总数的万分之5.7人，同年美国、西德、英、日分别是500、480、440、136人。美国分析主要原因是精神贫困，实施暴力寻求刺激，及时行乐，色情泛滥。另一客观原因是家庭离婚率高。苏联分析西方生活方式和文化的影响。我国1979.6.19中宣部、文化部、团中央等八部门、团体《关于提请全党重视解决青少年违法犯罪问题的报告》称：大中城市青少年犯罪者占刑案人员百分之七八十，有的结成团伙，有的向往西方所谓民主、自由、人权，原因是林、四人帮连续十多年破坏造成的恶果。国外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和生活方式的影响和腐蚀也不可避免。中外共同认为青少年犯罪出于没有信念、精神空虚、极端个人主义、享乐主义、低级欲望等，都认为环境、教育存在问题。我国采取措施主要是综合治理或综合预防，动员全社会力量，尤其是从家庭保护做起。我将这些概括为大环境和小环境的并进治理，对于青少年，社会就是一所大学校，处处有他们的“老师”；同时，每个青少年都处于一个直接利益相关的小环境，家庭、学校、周围具体人，每日面临的人和事等。小环境的影响潜移默化、不知不觉。治理的同时要切实为他们解决实际困难和问题。

     参加全省政法工作会议。我省虽然发案比严打前下降40%，青少年犯罪占75%以上。目前刑案以盗窃案为主。要以解决青少年问题为中心抓综合治理。会上听公检的几位都具体说到靖远县女青年性犯罪且具团伙性质，遂决定采访，于是有了一次靖远行。

     靖远，出火车站，坐风雷厂班车，3公里0.20元。县城中心保留着古城楼，钟楼系明代基础，民初重建。吃饭时同木器厂一位师傅聊天，他说：“如今社会风气变坏了，人与人是金钱物质关系。富了经商的、黑工头、管物资的；工人、农民很难富，两极分化，县上几十万元的人少说有几十人，集体企业没有前途。”到文化馆，一如当年成县和我到过的其他文化馆景象。打听张尚赢住处后，在其家见面。张是我在《陇苗》当编辑时的热心作者，谈话间说到青少年犯罪，他问“现在为什么还越来越多了？想不通。我们那么大，没有他们今天这样有吃有看有玩的，不都好好的。他们怎么就？根子在哪里？肺上？心上？！社会咋成这样了？！”告别张，在县城周游，市场到处是成衣摊、还有三五个鞋匠（从南方来）、十几个小饭馆。由张尚赢联系搬到靖远饭店，同室一青年，工商银行，从白银来给他爷爷上坟，对爷爷有感情，仅供品就花几十元。上街，全城小摊都是炒面，街上到处放录音机之磁带音乐，还在三年前兰州的风气中。张陪我到县司法局，律师袁雄提了个油桶进门，对我十分热情，说法院怕接经济案子，因为人少忙不过来。目前，多是打工者权益问题，拿不上工钱。新资本家、新地主正在产生。煤矿窑头盘剥比旧社会还厉害，农民干活死伤没人管。平川去年一煤窑爆炸死11人，最后只将乡长判两年还是缓期。政法委张国堂来司法局，说已通知公检法，他们正想总结严打以来政法工作，我这次来是一个“东风”。

     到陈文辉住处，曾在西藏边卡站9年，去年回县，在司法局搞普法，下功夫学法，反复研究法律竞赛题，从不同方面问为什么，是真有心人。“青少年犯罪问题，干部、家属到处问原因，不缺吃不缺穿，就怕他们走邪路，整天盯还是干违法事！为什么？青少年犯罪具有团伙性质，多两人以上，人多胆大，事前没有预谋，突发性强。”流行的套话是，青少年犯罪是四人帮流毒加淫秽录像，实际并非如此。次日去靖远法院座谈，副院长蒿劲草，靖远师范毕业，曾给我们写稿。他们说1983-86年12月，各类案件478起，从年龄看，14岁-30岁占85.4%（未满18-14岁57人）。女性13人，多为流氓犯罪，8人以流氓判刑，强奸罪上升。农村万元户、一副业队长强奸时说话全是有钱的口气，被奸女的丈夫向支书报告，结果作调解处理。罪犯有恃无恐，又去女家。审讯中，他说给学校捐款1万元。社会议论法院打击万元户就是打击先进生产力，刘院长在今年县人大会上报告讲了这个案例，对“为富不仁”的犯罪分子必须依法惩处。县里治安形势，强奸、盗案上升。有个小伙看戏，将一女拉走，后发现是他拐角亲戚才放手。一男到女宿舍强奸，受害家属听说罪犯家有钱有势，找法院怕放了人。强奸犯罪，趋向农村。盗窃主要是流窜作案。青少年犯罪，文化活动只为捞钱不讲社会效果，起了教唆作用。85年有二人把一女弄到山里轮奸，说因为看了手抄本《少女的心》。开放了，苍蝇蚊子都扑来了。开放搞活不等于开放西方私生活，正面教育有时抵不上一部电影一篇小说。农村作案人多是长发、牛仔裤，有偏僻地方，打扮比城里还厉害，说不这样姑娘看不上。电影里盗窃教了人，他们学的比反击手段还高，如蒙面作案。现在打击不力，用经济赔偿代替，打伤不死人就没人管。农村调解组织没有发挥作用。蒿劲草说青少年犯罪与追求享乐有关，开庭先问“能不能给支烟”，许多事在吃喝中发生，吸烟是第一步。抢劫矿主的两兄弟，黑布蒙面，刀是铅的，一把木制外包锡纸，说从电影上学的。一盗窃大彩电的，说对象结婚必须够八大件，其一就是大彩电。

    法院安排看卷，第一起就是院长说的副业队长强奸案。诉状：“今我告本社钱势双全之人”，“晴天官所，请明目下观。”“八十年代有钱人以势欺人，迫害妇女。”“法官同志，这样的有钱人欺侮我们能活下去吗？法律能给我们出气么？”该强奸犯判了十年。王某（女，小学毕业，父母务农）流氓案，讯问时，19岁。开始只是偶然认识几个男青，晚上被邀去玩，最后留下发生关系。后来，走到哪里，不分白天晚上都干。主动与多人（其中一个才15岁），男的都给了钱（5-10元不等）。一次搭顺车与司机，一次同时有3人。王说这就是“青年人的优越性”。“没人教我耍流氓，是我自己要干的。”流氓团伙案杨某等7男，其活动涉及王某等多个女青。这些男女青年有农民、工人、个体户、无业。在自己开的店里，跳舞、听录音、抽烟喝酒、聚赌，一起“玩一玩”，有时三人以上。他们在许多地方都有淫秽活动，相互影响，认识和拉进的人越来越多。一个女孩说：“在那混乱的日子里，刚踏上社会不懂好坏，也不好好工作，一次下了水，以后不可收拾。”杨某说：“人活一世，吃喝玩乐，老子有的是钱，男女就那么回事。”一男先让看他的一箱钱，然后与三女弄。一位父亲伤心至极，给公安局写信：“父母谁不希望子女长大成人有出息，但这像泡影消失了！子女陷入泥潭，父母痛苦万分，怀着悲愤向你们投书，失望焦虑笔墨难书......作为父母在孩子身上没有尽到责任，加之八十年代国家经济动荡没有完全恢复平静，社会的恶性膨胀带来污染。我常年在外工作，直到女儿被绳之以法才如梦初醒。家教不严，但我惊奇社会阴暗角落隐藏了那么多的魔鬼，用物质利诱和威逼，将一个少女生生拖下水！家庭教育固然重要，社会恶性污染不根除，失足者恐怕会有增无减！”周某引诱卖淫案， 周，43岁，煤矿工人。此人引诱方式十分简单，一把糖、几个鸡蛋或两元钱就将女方“揣摸”了。他以帮忙买货、看病、联系办事等办法认识不少外乡流落女人，容留卖淫，“得点好处，自己搞可以不出钱。”让来人看“货”，再谈价钱，一般三五元不等。“看上哪领哪个。”“钱不够，可以欠账。”“一手交人，一手交货。”周案被查，是因5个小伙进他的窑洞抢钱，他报案，派出所问他，“家里那么多男女在干什么？”从中发现周的犯罪活动。周并不以为自己犯罪，说：“他们搞关系，没干坏事。”5小伙共抢10元、半盒烟，轮奸一卖淫女，女揭发：“他们搞我，不给钱！”该案涉及的卖淫女有的同盗窃分子联手，见什么偷什么。还有其它案件，同样也有强奸、卖淫等内容。“得手”都非常容易，也都不以为自己犯法。卖淫嫖娼费用都仅仅几元，有的甚至只几斤粮票或一斤白糖。一盗窃犯给派出所写检查：“对学习思想政治不努力，世界观改造不够，加之人民生活不断提高，社会开放，我染上资产阶级追求，财迷心窍，做下千人骂万人咒的臭事。现在悔恨，真想从幼儿做起，以一个纯洁善良的心去热爱祖国人民。”读之哭笑不得，所谓学习、改造、世界观、资产阶级等无不显得滑稽，然而这些套话长期以来却成为各式人等检查书的必用语！卖淫的多是外流乞讨女人，一无所有，只剩肉体，你抓她，她说这下有饭吃了，公安只好劝她们回家。青少年犯罪，人多壮胆，结帮向团伙犯罪发展。”蒿说：“什么理想、信仰、前途，很多人没那回事，急着要享受。女青年看电影上穿得好、看外面人穿得好，自己也得好，不管有没有条件，只是弄钱胡乱穿衣，物质需要越来越大，没有钱，不是偷就是卖”。有的从本能出发，随心所欲，想搞就搞。听到许多人的困惑，转折中失衡无处不在，为之思考的人也很多。反映到法院，则是经济纠纷与犯罪和青少年失控等社会问题。

    社会 、学校、 家庭构成现实的环境，县公安局长、秘书股长、政工股长介绍情况，近年以盗窃为主，青少年犯罪严重。看《燕子李三》，模仿“神偷”。看《佐罗》，蒙面入室。某厂工人杨某看了《少女的心》，半夜窜进一女宿舍，奸淫女生，作案时，红绸蒙面，拿刀子。一室5女生，他强奸其中一个长相好的，猥亵其他女生，临走把钱拿走。到县二中座谈， 校长说学校是小社会，社会盗窃蔓延到校内，现在又从宿舍偷到校外。有几个犯法的，在家没人管，有的就是打，有的又是袒护。行为不好的，都是学习差、丧失上进心，相互影响，合伙干坏事，打架，赌博，老师同学不敢管，也不敢作证。学生写小字报：我们没有安全感！另一现象是早恋，初一就在课堂传字条。一退学男生，成了个体户，给在校女同学写情书：“我早就爱上你，回乡后我愁眉苦脸，泪水流湿胸膛，梦里喊你名字，后悔那时没有吐露感情，你接受爱吧——务必回信。”办公室主任说，违法犯罪的原因：一、物质诱惑，胸无大志，今日有酒今日醉。家庭富裕的伸手要，困难的下手偷；二、腐朽意识，哥们义气。有个班13个学生拜把兄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学生中结伙心理，看《射雕英雄传》后，许多学生拉帮结派，女生中出现红衣帮，男生中有丐帮。淫秽读物，性解放，影视影响太大；城乡学生生活水平差距大，农村学生自卑，学校抓升学率，忽视德育。社会的、家庭的不良影响等。老师怕学生报复，鉴定不敢写学生的问题。综合治理是句空话，没有有效措施。学校也怕开除学生，推向社会，公安有意见。从学校到社会，问题如此多，如何抓关键，一一解决？

    采访后回兰州，满脑子印象，如水中波光，需要思索。今天，任何一片土地，表面上繁荣、忙碌、躁动，人们过着安定而充满期待的日子，一经深入（其实仍在浅层）又会有复杂不安、无所适从的探知和渴求答案的心情。其中，青少年犯罪问题尤令人困惑，过去“黑发人”看管“白发人”；如今“白发人”看管“黑发人”，公检法司的人都这么形容。而性犯罪，女性更值得注意，这历来秘而难示的一角，正显于前台。仅仅一个蒙面人入室，几名女生便吓得丧失任何抵抗，听任罪犯摆布，事后亦无报案。社会面失控，让人震惊。社会、学校、家庭、学生身处的大大小小的环境构成极其复杂的多重影响。校长、公安局长、法院院长、检察长、司法局干部、百货公司门房、路遇种种人和家长，一一叙说不解和忧虑，都给了我丰富的思想资源。

    写长篇报道：《需要更多的思考 ——一个困惑人们的社会问题》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个让人眼花缭乱的时代，人们惊异古老中国的急剧变化，无不被五光十色的现代物质享受和现代精神文明所吸引；同时，也渐渐地随着各种对比性的落差、加速前进产生的眩晕感及视听觉察的人际变化，发现进步的和落后的、理想的和颓丧的、新鲜的和陈旧的、欢笑的和哭泣的......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复杂地交织一起，其中，青少年犯罪问题尤其令越来越多的人为之困惑，因而也引起越来越多的人思考、探索。

                                “白头发”管“黑头发”

     从省城兰州乘火车五小时即到达笔者采访之地——靖远。这里以大板瓜子（两片瓜板平放为十公分宽）、西瓜、苹果及滩羊皮驰名，去年由定西地区划归白银市管辖。站在县城中心的鼓楼前，明显感到这里交通便利，很快能发现来自兰州、白银、会宁、矿区及宁夏中卫、海源等地车辆行踪。由于引黄河水医治干旱的历史痼疾，联合国也在这里投资兴修水利，名不见经传的小县一夜之间忽地同国际组织联系起来，当地集资兴建的乌兰宾馆已拔地而起。翻开一本本深色封皮的县志，上面除了关于黄河泛滥、酷旱人相食及戍边记载，还有什么兴建的足迹吗？

    这儿也如其它地方，就其发生着和隐藏着的许多事情和问题，应该是大社会的一个缩影。因而，在采访中听到各种身份的人，竟然从市政、历史很快谈论同一个问题时，心头不禁为之沉重。一位在政法部门工作三十多年的老同志感触万千地说：“社会在变化，有些问题也不值得特别惊讶，但是青少年犯罪，我还是困惑不解：解放初，关押的全是中老年犯人，看守他们的几乎都是血气方刚的青年；如今，‘白头发’看守‘黑头发’，从看守所到劳改场所里尽是二十左右的青年，有些还是谈吐幼稚却作案多次的少年娃，这是怎么回事？”一位文化馆干部谈到最近百货公司等几处被盗，不无奇怪地问：“听说作案的有在校学生，不愁吃不愁穿，让他们念书，可他们要犯罪！我们也从他们那个年纪走过来，那时想的是工作、学习，要说文化生活，那时也贫乏，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犯罪！”

  人们看到、听到、感觉到了，青少年犯罪人数在增加，这关系千家万户，更关系国家和民族的未来，怎能不为之忧心忡忡？

                                   青少年犯罪的新动向

    这绝非杞人忧天，走访县公检法司各部门的结果，是一句话：事实严酷无情。县法院自1986年8月“严打”以来，审理的全部刑事案件中，14岁至30岁的案犯占判处总数的85.4%，其中未成年人（14至未满18岁）57人，女性13人。以最近的即1986年判处情况为例：强奸、盗窃、流氓等三类仍是青少年犯罪类型的主体，强奸犯罪呈上升趋势，盗窃案件也比前两年有所增加。强奸犯共23名，其中17--25岁的18人，值得注意的是农村青年竟达15人之多，占该类型犯罪人数的65%。盗窃犯中16--25岁的43人，占其总人数的91%。同样值得注意的是农村青少年罪犯有35名，占罪犯人数的74%，占青少年罪犯的81%。

     严打以来，刑事发案率忽高忽低。县公安局的同志比喻青少年犯罪如割韭菜，割一茬又冒一茬。虽然重大案件有所下降，一般案件却有上升，今年前三月刑事发案率与去年持平，其中盗窃案占82.6%，强奸案仍在发生。作案者不仅仍以青少年为主，而且还有在校学生。一名师范生毕业在即，却入室盗窃录音机等物，公安人员追至其家时，这位中专生正面对赃物——录音机击节欣赏音乐。县公安局最近在县二中召开公捕大会，依法逮捕8名犯罪分子，其中在校学生4人。据城关派出所统计：今年发案中在校学生作案占40%，主要是撬门扭锁、翻墙挖洞，多是偷百货公司。盗窃、强奸等犯罪活动由城市向农村蔓延，从社会向学校渗透，这是青少年犯罪新动向。农村社会秩序历来较城市安定。道光年间的靖远县志，载有本县名士写的《村居吟》，形容桃园似的乡村：“男婚女配不出村，步步相随直到老”，“广栽桑多种枣，衣食足礼仪生”，赞颂“犁锄世世传家宝”。时序飞移，封闭式的小农生活同今日信息传递，人财物大流通的开放社会不可同日而语。随着物质生活的丰富及不断增长的追求，风平浪静的农村已经和必定将发生怎样的变革？在新的环境和社会空气里长大的农村一代，其中少数人为何有畸形的变化？农村青少年（还有女青年）犯罪的发展趋势，使人看到农村幅员广阔，但社会管理松散，加之，文化不发达，教育跟不上，昔日“知足常乐”者的后代正以其不良心理和不轨行为，加入搅扰社会正常秩序的噪音中去，他们以暴力型的强奸和掠夺型的盗窃为主要犯罪手段，从而，构成对农村社会治安公开的和潜在的威胁。

    在校学生的犯罪活动，对于文明社会的侵犯和破坏，更需要重视，笔者为此走访了靖远二中。

                        “主要精力本该投入教学，然而力不从心”

     1949年，他是县一中学生，如今是靖远县二中校长。在座的其他中年教师和校领导，都为教育事业奉献了青春，脸上留着倦容，他们对学校的治安现状有种无可奈何之感。“学校是小社会，社会刮什么风，学校下什么雨”，公安局在二中召开社会各界参加的万人大会，逮捕八名犯罪分子，内有因盗窃犯罪的两人就是二中学生，其一的父亲在外地任教，认为靖远二中升学率高，搬家后特意将儿子留下“深造”，岂不知儿子失去家庭约束后，随心所欲，竟走上邪途。另一个上二中后留级，写“绝命书”吓人，学校派人一直找到兰州。他却在社会上混了几天又满不在乎地露了面。学生中进行盗窃活动的人的确是极少数，但搅得“小社会”不得安宁，学生说上课担心宿舍被偷。俗话说贼不偷庙和学校，想不到少数学生从社会偷到学校，校领导主要精力往往被迫转移防贼捕盗，期间有多少难言苦衷。

    二中教室、宿舍、饭厅基本保持五十年代水平，而学生发展到二千多名，学校严重超员，难以管理；加之社会不法分子与个别坏学生里勾外连结伙成帮，使师生不免人心惶惶，校长希望学校配备一名保卫专干。

     笔者看到一张学生合影彩照，前排居中正是被捕的一个盗窃犯，身披公安棉大衣，手捧偷来的泥塑佛像，穿著不伦不类，据说照片上其他学生皆听其使唤。 研讨青少年犯罪问题已提上议事日程，只是扫描器仍停留于一串数字，虽进行着定量分析，但还没有全方位深入地开展研究。我们很需要从每个有不良行为的青少年的社会轨迹，寻找他们失去的世界，包括诸如上述被捕的两名学生的日常表现，例如那张合影彩照，其实也可以从中发现青少年的内心世界。

                        旋转的万花筒，生活中自相矛盾的现象

    社会是复杂的，数不胜数的文艺作品刻意描写社会的千姿百态，然而，青少年对生活的诗意感受是更多了抑或更少了？试以五十年代的青少年与八十年代的对比，是否已有显著的区别。今天，不少青少年讲究所谓“来实的”、轻视甚至蔑视理想，极不尊重别人，也不尊重自己的人格，一味追求物质利益和精神享受。从靖远县法院提供的一批案卷，笔者注意犯罪青少年，几乎都赤裸裸地以物欲和性欲为“实在的”追求。使人由此想到他们到底怎样走上犯罪道路，为什么可能这么做？

  青少年二人以上共犯案件增加，犯罪年龄降低，初犯比例扩大，暴力性手段加剧。如看其家庭及个人的经济状况，都不存在温饱问题，显然，他们的反社会行为及意识，并不是从“贫困”产生。盗窃得手的赃物，迅即低价变卖，偷工业器材，仅为砸烂取其铜片，价值几百元的东西经毁灭性的处理，不过卖几元钱，然后上一次饭馆而已。偷人钱包，只要现金，包内衣物常常弃之不顾，钱是心中的上帝。

     靖远刑事案件中，女性犯罪者虽然仅是案犯总数的1%，但仍是令人吃惊的数字。此外，政法部门对有不轨行为但未构成刑事犯罪的女青少年未作统计。就罪错内容看，主要是性罪错行为，其思想和内心世界有共通之处。有的失足少女公然说：“我要显示自己的青春”、“这才是我的骄傲”。一些女性堕落速度惊人，有的是被男流氓奸污后入伙；有的甘愿同流合污，一当陷入不能自拔。其中以流氓罪定性的女性，都是淫乱团伙的核心人物，她们出面轻易地便能引诱其他女性参与“寻欢作乐”，具有极大的腐蚀力和犯罪的凝聚力。

     案卷告诉人们的是已经发生的犯罪，而社会更关心消除诱发犯罪的各种不良因素，防患于未然。社会万花筒千变万化，但我们也要注意观察一些自相矛盾的现象，因为上述已遂犯罪活动，正是在现实环境中发生和发展的。研究环绕青少年问题的一些社会现象有助于将已然和未然两端辩证地联系起来。 例如学校严明校纪，严格实施校规，开除极个别品学皆劣、败坏校纪的学生自不可免；但从社会角度看，被开除的青少年如脱缰野马，更加肆无忌惮。不少罪犯，多是开除后作案就是证据。又如经劳改、劳教而释放和解教的青少年，有些人又“二进宫”甚至“三进宫”，重新违法犯罪，他们大多回到社会后，未能妥善安排工作；可是，要有关部门立即让他们端上“饭碗”又谈何容易。表现很好的青年尚且未全部安排招工或招干，难道曾经违法犯罪的倒优先？文艺开放，各种题材、样式的作品问世，仅县邮局零售的全国各地刊物就有数百种，这是人们的精神食粮，除了看电影、电视，许多地方人们的文化生活不就是翻翻封皮花花绿绿的杂志吗？然而，不少青少年恰恰从一些作品中吸收了作者、出版者始料未及的“毒汁”。《射雕英雄传》播放后，青少年中包括学生，一团团一伙伙，结成“红姑帮”、“丐帮”等等，以便打群架和图报复泄私愤；看了《燕子李三》，不少青少年认为“盗窃有理”。模仿性、可塑性，在性犯罪中尤其突出，蒙面入室强奸女学生者，供认其猥亵下流已极的动作是从淫秽手抄本《少女之心》照搬的。目前，中学生早恋风正由大城市向中小城市及县城发展。许多反映爱情生活的作品，主旨是引导正确处理爱情与人生，不料“逆反心理”反给少男少女体验情爱注入催化剂。普遍以升学率判断教学质量，尽管文件会议一再扭转这一现象，强调德、智、体、美全面发展，实际上智育第一仍是一个社会风气。

     青少年并不以学校为唯一学校，整个社会对他们就是一所“大学校”，因而，处处有他们的“老师”。社会的大气候，是有利于青少年一代全面发展的，但是，每个青少年主要与他们自己所处小环境打交道，在其家庭、周围人事及交往中，耳濡目染，受影响又影响于人。足见，每个小环境有什么“气候”对青少年同样至关重要。案例表明，违法犯罪的青少年，究其实际所处小环境，我们都能从中找到不利于健康成长飞诱因。社会生活存在一系列自相矛盾和正负作用互相抵销的现象，我们必须承认现状，才有利于预防和治理青少年犯罪问题。

                           综合治理，大社会同小社会都是对象

    意识到问题的存在并采取对策，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县委政法委下决心从综合治理入手。笔者采访期间，五十多人的治理队伍已分布城关镇和乌兰乡。这是将大气候与小环境结合，对社会治安由表及里深入治理的一条途径。

     座谈中，常常说“动员全社会”，“全社会”到底指什么呢？“动员”又如何行之有效？值得思考。从青少年犯罪问题各个侧面考察，可以找出社会在对青少年的思想教育、文化生活、人际关系、升学就业等等方面出现的不少漏洞，社会问题应由全社会解决，教育和关心青少年，人人有责，各部门有责。可是具体到每个部门、每位家长、每个成年人究竟各自负有什么社会责任？少年儿童每日每时看见大人的活动，听他们言谈，到底在家庭和社会一隅，孩子身临其境接受的是什么样的熏陶？据说学生中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思想甚为流行，蒙面人在宿舍作案达几小时，同室一二十女学生竟无一人呼喊，听任坏人猖獗，何等惊心怵目！

  党委出面、定期召集社会各方集中讨论青少年问题，应形成制度。广大青少年不只需要法律保护，还需要名副其实的全社会的关心，从思想、感情、文化、娱乐、升学、就业......一起方面给予实际的、真诚的关心和帮助。

    象征靖远远古文明的两架水车，静静伫立于县城西北角。今天的青少年不会停留于水车时代，理所当然应具备现代新型的思想意识，而这并不像黄河水自然流向大海，青少年需要社会主义文明的浇灌和培育，因而，一切希冀祖国实现四化的人们，还必须增强一种意识——为青少年的健康成长作出奉献的意识。

    用一个版登了这篇通讯，同时仍然留下思考——

    开放以来，刑事犯罪的主观因素与客观因素。

    社会大气候：人与人关系的变化，信念缺失，追求物质享受。

    人口流动，社会宽松与失控，贫富差距拉大心理失衡。反社会心理，个人欲望与利益追求受阻之反弹力。

    舆论环境：“这年头胆大就能发财”、“有钱就有一切”、“人与人尔虞我诈”，行贿，受贿，拉关系走后门的影响。

    今天缺乏为公众认同的有影响和指导性的社会思想——通俗的与日常生活相关的道德制约意识。如古代三字经、千字文以及论语对世世代代潜在的作用。缺乏精神安抚与精神营养，靖远学生和社会青少年特别是女性中的一些孩子缺乏信仰，没有向上的动力，出现精神“老井”。青少年犯罪已经成为一个严重的社会问题，必须充分重视并认认真真地解决，这关乎国家之命运，人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