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刘兰芳丝路之行

    刘兰芳评书热可以看作八十年代初，中国人的情绪欲望在通俗的、大众化的意识中获得解放，那时候人们的七情六欲开始得以自由发展，物质生活尽管远不如今天丰富，但精神已经先行。那时候，我的一个侄女在我的博客留言：刘兰芳曾经开启了我听评书的历史。那时我还在天津上学，每天中午的大事就是端着饭碗回宿舍，听同学的半导体——那里面定时播放《岳飞传》。有时因为下课晚了，或者做实验误了时间，我会遗憾很长时间。评书《岳飞传》在中央台播出，每天到收听时万人空巷，许多地方这个时段，社会秩序安定，无人作案，公安部、司法部对她表示感谢。

    刘兰芳一行应邀实现丝路之行，与全国曲协1981年在扬州召开的全国中长篇评书研讨会有直接关系。那年，我代表省群艺刊物《陇苗》参加会议，有幸认识了刘兰芳，当时就产生请正走红的评书表演艺术家赴甘肃演出的念头，刘兰芳是个非常随和可亲的人，立刻表示同意但须明年成行。我请她签名，说准备以她的名义写一篇“向往丝绸之路”的文章在明年的刊物发表，这是自己灵机一动的想法，但毫无疑问可以兑现，也为刘兰芳的演出定了格。兰芳不但当场同意，还风趣地说：“我算服了你哪！”事后，我即向编辑部和文化厅领导汇报，都表示满意，并要我转告刘，甘肃一定会做好接待工作。

    1982.7 刘兰芳一行先到了西安，20号我与省群艺馆罗映飞乘飞机去接刘兰芳一行，下午4时在西安人民大厦后楼见到刘夫妇、弟子。刘兰芳看到《陇苗》1982年1月号首页，由我写、以刘之名登的“向往丝绸之路”一文。 其中写道：“从一九七九年播讲北方评书《岳飞传》以来，我同广大听众交上朋友，到最近为止，前前后后收到来自全国各地三万多封信件。数不胜数的书信中，有来自甘肃的，信上用热情洋溢的话语鼓励我继续播讲《岳飞传》、《杨家将》和别的新书；有的还中肯地指出播讲中存在的问题，字斟句酌地提了许多宝贵的修改意见；有的还盛情邀我去河西走廊领略祁连山下美丽的风光。这一切使我对甘肃产生了亲切的感情，说实话，我的心已经飞向丝绸之路。”当听说甘肃为此专门出了一份全国唯一的《评书报》时，他们对甘肃之行更充满期待。刘心直口快，是位十分讨人喜欢的艺术家。鞍山曲艺团靠了她四处演出得以维持；而她自己收入并不多。丈夫王印权是有影响的快板书演员，现在则基本只管刘的演出事宜，他这次带了徒弟郭少泉；刘带了说评书的二儿子和在开封收的女弟子陈亚妹，共5人。刘兰芳说去延安演出后，27号到兰州。

    我们23日返兰。26号上午，我去给省市新闻界送刘兰芳赴甘新闻发布会通知，下午除兰州青年报，其它全到，可知刘的号召力。甘肃日报田企川、农民报高洁、文史报、电台、电视台李守仁、财贸报陈国军、兰州报延风、新华社、飞天、省出版社王曼生、兰州市文化馆罗门等，由省群艺馆长裴经书介绍情况，我谈对刘兰芳的印象和行程安排同时给记者发了我写的通稿。

    刘兰芳来了，终于出现在兰州街头，7.28 刘兰芳夫妇上街买料子做裤子，她发现兰州似乎没有人穿裙子，自己带的都是长裙，刘说兰州气候出奇地宜人。在商店，营业员问：“同志，您姓刘吗？”“啊！您是刘兰芳！”还有小孩子拿《评书报》上的照片对着看，一起大喊：“刘-兰-芳！”引起群众的热烈欢迎，有人拼命鼓掌，有人喊：“你的书太棒啦！”当晚，省故事员学习班学员聚在刘兰芳的住处，亚妹、少泉各自表演了一段。从明天起各报开始发消息或评论、照片。

    7.29刘兰芳首场演出，场内鸦雀无声，该笑时则满堂出彩，到最后“铁飞龙的张飞式”大吼一声才掌声雷动。省领导上台祝贺，观众迟迟不肯离去。次日刘兰芳到省曲艺团，双方各表演一段。座谈时，刘说：“在电台播讲岳飞是偶然从钱彩飞的《说岳》受到启发，当时没有人讲传统书，十年浩劫，我藏在炕洞里的书道子都悄悄烧了；现在我决心说‘岳’，还因为很注意群众的社会兴趣、时代需要，尽力按群众需要修改编写。”31号刘兰芳在兰州饭店中8楼讲“继承与发展”，到一百六十多人。

     8.2 刘兰芳在兰州演出，一票难求。组织方群艺馆出面也只买到0.20元、15排以后的。甚至连刘自己也买不到好票。军区两场4000座全满，王印权说：“兰石厂工人是他们演出中反映最强烈的，散场后有几百人不走，要求签名，刘兰芳即兴讲了一番感谢话。”接下来三个白天，刘都是给故事员上课，她一路都注意对群众故事骨干的培训。8.6 ，陪刘兰芳一行游黄河天下第一桥、五泉山，刘记忆极好又特别爱问，我们这么多人亦穷于应答，突然感到应有专写兰州风物的书。五泉山公园职工在接待处等候，中午12点为他们演出：刘兰芳之子王玉的快板书《五分钱》、陈亚妹《奇妙的姻缘》、刘兰芳《新的采访》。8.14 在阿干镇演出（计划的最后一场），场外牵了喇叭人山人海，最后在强烈要求下，硬是答应明晚加演1场。刘兰芳7.27到兰，共演15场、慰问两场（五泉山、刘家峡），给故事员讲课两天，作报告一次。我写消息、通讯十多篇。陇上兴起评书热，群艺馆从来没有如此风光过，《评书报》更具开拓性。

     结束兰州演出，开始了刘兰芳的丝路之行。 8.17 离兰，和罗映飞与刘兰芳一行从中川机场飞酒泉。在河西走廊也通称丝绸之路（甘肃段），28天全程陪同刘兰芳。满脑子是刘兰芳的说书声，她的评书艺术一路轰动，场场爆满，观者无不称耳目一新，是丝路从未有过的艺术奇观。演出共17场、慰问9场。先后到酒泉、嘉峪关、404厂、玉门市、玉门镇、安西、敦煌。演出结束，刘兰芳夫妇去新疆探亲，我和老罗在柳园同他们告别。有幸陪同刘兰芳丝路之行，一路言谈间也思考评书热的原因，刘认为评书走红并不完全因为她个人的艺术，应该是身逢其时，是时代造就了评书热。（果然，几年后评书热一去不复返，精神生活的多元化、思想意识的多元化结束了艺术门类的单一局面。） 该年《文艺报》社会调查公众知晓的作家、艺术家，结果：1、杜甫（90%）；2、刘晓庆（86%）；3、刘兰芳（84%）。甘肃是第一个以“评书表演艺术家”称刘兰芳的省。

     我回来后立刻写了《刘兰芳在甘肃》长篇报道，其中说：“ 在百花争艳的艺术世界，评书表演就其形式也许是最简单的了，然而凭着一个人一张嘴的“独角戏”，竟能使满座折服，万众倾心，这在电影、电视、戏剧极为发达的今天，不能不是一个奇迹。鞍山市曲艺团著名评书艺术家刘兰芳在甘肃的演出，像她在其它地方一样，受到人们普遍的欢迎，给丝绸之路的热情观众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从兰州到敦煌，演出行程近五千华里，追溯刘兰芳的足迹，可以看到今天的人民群众是如何召唤艺术的！在她将去演出的酒泉，早早作好了迎接的准备，敦煌县文化馆在她到的一月前就张贴海报，惹出一场购票风波。

    “ 可容三千人以上的体育馆、灯光球场演出的评书票都一抢而空。嘉峪关体育馆，两场挤进一万四千余人，全市五分之一的人跑去听书了。在酒泉，连演六场，场场座无虚席。离城数十里的一个公社，每晚有六十多农民乘拖拉机去看演出；安西、敦煌，富裕起来的庄稼汉，争相购票，他们说：就是三五元，能买上就好。在玉门，年轻的石油工人，下班后顾不得吃饭，提上一堆面包，飞快向剧场跑去。孩子们呢？刘兰芳在空中舞台首先征服的就是千百万幼小的心灵，不少儿童捧出满把一分分的硬币，说是为了听书；刘兰芳做梦也没有想到从山海关外万里迢迢到达长城终点嘉峪关后，红领巾们很快认出她，有礼貌地一声声叫：‘刘阿姨好！’”

    “群众之所以热烈欢迎刘兰芳，不仅仅是刘兰芳的名字，更多是肯定革新中的传统评书艺术。刘兰芳的评书显示了书坛的生机，为我国评书艺术闯开一条新路。人民的感激，或许就在这里吧！请看这一个个特写镜头：

    在兰州石油化工机器厂俱乐部外，数百名工人和家属，静静地伫立在空地上，还有不少人沿马路席地而坐，他们没有买上票，就听实况转播。有一家三代，显然是刚下班赶过来，老人和孩子吃着点心，年轻的父母身边放着没来得及送回家菜蔬；面对俱乐部的宿舍，窗户全打开了，家家有人在窗口凝听。

    酒泉钢铁公司职工许多来自鞍山，从市长到工会主席、工人师傅到招待所服务员，一批批乡亲来同刘兰芳亲切‘唠嗑’，工会特地召开‘老鞍山人座谈会’，给了艺术家春天般的温暖。她说在座的有几位老师傅忙于工作没有看演出，我现在说段新书表表心意。”

    “到了‘飞天‘’故乡——敦煌，刘兰芳一行很快到杨家桥公社慰问演出。演出前还参观了三户农家，那宽敞的庭院、如锦的花卉，有了现代气息的陈设和户主人欢欣的言谈，使客人们看到了农村美好的未来。她向数千名社员讲时，以'慰问来到杨家桥，联产责任制就是好，我来说段续岳传，祝您生活更提高'为开场白，受到热烈欢迎。

     评书历来被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下里巴人’，这次却同样在常年生活于戈壁腹地、终生要把心血献给古代文明的文物专家中赢来捧腹大笑。敦煌文研所领导一再感谢刘兰芳：‘是您的评书给三危山下带来欢笑。’”

    “听刘兰芳说书是享受，剧场宁静的听书气氛，笑口常开的满堂喝彩，人们此起彼伏的感情共鸣，台上台下共同创造的艺术境界，都是令人惊讶的艺术效果。她因地制宜说的开场诗，迅速缩短演员与观众的距离。‘我保不住有说错的地方，大家原谅我，哈哈一笑，我脸皮一厚就过去了’，这类紧跟四句定场诗之后叙家常式的散白，立刻让人为她的亲切所吸引。在情节紧凑的绘声绘色的演出中，使观众如见其人、如临其境的同时，刘兰芳具有惊人的把握笑机的本领，几乎每一两分钟会让人大笑，‘瞧，那支箭从岳震的制高点下来砸掉了十三根半毫毛！’‘眼珠子不乐意了，我在里面呆得好好的，你要进来，你进来，干脆我出去！’噱头是书中宝，‘肉中噱’从情节中出现；而‘外插花’，往往用在老书新评、旧话旧说，包袱一抖就响，这些在演出中比比皆是。”

     刘兰芳努力使传统评书有现实色彩，这对甘肃故事活动很有启迪。她自己注意讲新书，在五泉山、酒泉、嘉峪关的座谈会上，都当场说“新故事”；还一路为徒弟排《贺龙两把菜刀闹革命》等现代书目。酒泉各地文化部门借刘兰芳的到来促进讲故事活动，一位地委领导认为刘兰芳是丝绸之路“新的文化使者”。刘兰芳所到之处都留下评书艺术的魅力，人们依依不舍地送走她，又寄希望我们的故事员，能够把这种艺术继承下来，在丝绸之路开花结果。

     “驱车玉门镇，雨后景色新。戈壁驼草绿，祁连浮白云。水渠流银波，铁龙贯兰新。麦棉喜丰收，烟囱成新林。祖国大西北，胜似江南春。一趟丝路行，喜煞说岳人。”这是刘兰芳的丈夫王印权在车上吟出的五言诗。在敦煌博物馆刘兰芳的题词是：“春风已度玉门关，西出阳关多故人。”丝绸之路的奇丽风光，美不胜收的景致，令艺术家时时沉浸在诗的激情中，“太好了，太美了！”这样的赞叹每天重复着。站在万里长城西端嘉峪雄关上，祁连覆玉，戈壁似金，在茫茫漠野却是汽车、火车飞驰，现代高炉招手致意，刘兰芳对这一切赞不绝口，同时浮想联翩：硝烟四起、将士锁边、驼铃声声、铁马金戈......她对照古关胜迹，朗朗有声地说传统评书中关于城楼的形容词，颇有感触地说：“古代书会先生也是有生活依据的”。在酒泉丁家闸参观魏晋墓壁画，天上、人间、地下无不令她兴趣盎然，尤其西凉乐场面，她讲：“说话，过去有过兴盛时代，曾经从姊妹艺术汲取营养，现在说书人也应该行万里路、读万卷书。”最让刘兰芳流连忘返的是在敦煌莫高窟，“这是千姿百态的飞天中的一种，上身裸露，神态俊美，长裙裹脚，舞姿飘逸，给人凌空飞腾、漫视人间之感。”刘兰芳问：“她们是什么神？”导游说：“香音神，据说飞行中散发馥郁的清香、奏响动听的音乐。”刘兰芳突然悟出了什么，说：“这就是艺术追求的意境，说书不也是启动观众的丰富联想吗？如果联想像飞天和她那轻歌曼舞般的飘带，这样的艺术怎么不扣人心弦？”

    在玉门市现实的文物给了刘兰芳一行另一种触动，他们冒着霏霏细雨来到老君庙——我国最早的油井，电影《创业》一些外景在这里选取。当地人十分怀念铁人王进喜，讲了不少英雄的故事。在市中心的公园瞻仰对发现和开发玉门油矿卓有贡献的工程师孙建初纪念牌。刘兰芳对碑刻“功在人民”四字印象深刻，一路反复对弟子讲：“学艺先学做人，一刻也不能脱离人民群众”的道理。

     人民善于选择自己喜爱的艺术家，刘兰芳在丝绸之路又一次受到人民公正的选择。证明了任何艺术的出路在于为人民服务，在于同今天新的时代、新的群众结合。

    （附言）刘兰芳后来曾到兰州调研，那时我已退休，她专门请我和罗映飞到她一行下榻的宾馆见面，极为热情地迎接我们，说：“丝路之行后，念念不忘，这次一定要看到小陈和老罗，感谢你们一路陪同并介绍许多情况，一切都还历历在目。”见面时才知道刘已经身为全国曲协主席。留我们一起吃了饭。极为遗憾地是，不久，老罗去世。今天，回忆这段往事，也是对老罗的一个纪念。